第一章
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林瑞安毫无预兆地递了辞呈,说要回洛杉矶。
他花了一周时间收尾,做了工作交接,和国内的朋友作简单的告别,走得略显仓促,好在没有遗落什么。
他去哪儿都习惯了一个人,极少有需要操心的地方,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来去洒脱。
前些年他或许还想着要回苏州看望母亲,如今却也不必了——她在墓园里安安静静的躺着,无人打扰。每天晒晒太阳吹吹风,可比自己过得好。
他在飞机上睡饱了一觉,落地时才打起十二分精神,带好随身的行李,用流利又悦耳的当地口音叫了的士,打车回了蒙特利的住处。
他得有一年没回来了,整整一年。
去年秋天,他将蒙特利的老房子租给了一对不知道是不是夫妻的中国男女,好像是来打工的,来洛杉矶找工作的华人年年都有许多,没什么稀罕的。
林瑞安只管收租金,对他人的私事也没兴趣多过问,只是叮嘱了几句不要在他的房子里乱搞,小心警察和黑帮之类的话,然后就把这件事彻底丢在了脑后。
现在他回到这间冷清的空屋,室内还保持着那对男女搬离前的狼藉,家具和摆设都多多少少变了位置,大概是为了适应租客的生活习惯,真不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他直接穿着鞋走进去,摸了摸对方留在这儿的新沙发床,配色恶心得要命,他想立刻就把它从楼上扔下去,爱砸死谁就砸死谁。
冷静下来思考了片刻,他还是亲自动手剥下了难看的沙发罩,留下无辜的沙发床,把那块艳俗的破布卷成一团塞进了黑色的垃圾袋。
除此以外,一切都不太坏。
他去冰箱里拿了瓶快过期的矿泉水,坐下来,身体陷进柔软又有弹性的坐垫里,仰头喝了一大口。
反正也没活儿干,暂时先歇两天吧。
第三天他才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完毕,消去其他人残留在这里的痕迹,把这儿重新变成自己的家。
林瑞安自认为对生活的要求不算苛刻,毕竟从芝加哥搬来臭名昭着的蒙特利公园是他自己的选择,出于“工作性质”又常年流窜于南加州的各个区,所以并没有归属感。
但他却是个个人领地意识和仪式感非常强的人,比如他现在要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是回归一年前的状态,他也不愿把这个头开得太马虎。
去熟人的地盘上晃了一圈露了露脸,把床单被子送去洗衣房,回来的路上他还剪了头发,买了面包和调味酒,心情舒畅。
今天是周末,也许晚上他会在饭后独自看场电影,也许去久违的泡个吧。
谁知道呢。
从今往后,大洋彼岸的人和事,都和他再无瓜葛了。
在国内的时候应酬多,隔两三天就有饭局,他几乎没下厨做饭的机会和心情,时间一长,手艺也生疏了。
明明是自己做的食物,没吃几口就觉得饱,不巧电影也没劲,他无所谓地关掉了电视机,威谢自己还有备用选项,干脆换身衣服去了夜店。
林瑞安,南区着名皮条客,与各个黑帮都有利益往来,从业近十年,经验丰富,爱岗敬业。
可凭良心说,他干的是折寿的买卖,早点儿收手有益无害,以免下场过于凄惨。
林瑞安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再干一票就洗手,再干一票就洗手……这一票又一票就没完没了了。
这家店的吧台小哥是他的熟人,一个英俊的墨西哥青年,这片儿有不少墨西哥人,这位没准儿是最帅的,身材高大,眉眼深邃,棕色的皮肤尤其性感,右侧的眉毛上打了两个小小的银环,有个奇长无比的墨西哥名字,吵架的时候叫出全名不单不会显得有气势反而还有点掉价那种。
林瑞安一般省略全名叫他列昂。
列昂这个好心肠的小伙子,不仅不介意彼此的身份,拿林瑞安当真心朋友,偶尔还会关心他的生计问题:“你长得这么好看咋不把自己卖了呢?”
林瑞安笑颜如花地说:“你英语这么烂能他妈闭嘴吗?”列昂耸耸肩,只把日常讥讽当做两人的友好交流,继续上下晃动他的摇酒壶,冷不丁又抛来一个令人心动的眼神:“如果我有钱的话。”
林瑞安一愣,酒杯停在嘴边。
他接着说:“一定找个比你年轻的。二十岁出头,鲜嫩多汁那种。”
“滚吧,小裱子。”
这杯接风酒是列昂请客,林瑞安也没跟他客气,两人寒暄一番,列昂讲了这一年间发生的事,大到这条街的警匪冲突那条街的灭门参案,小到这家店被查了几次他跟多少个辣妹约了炮,酒杯见底,林瑞安作势要走。他不敢喝醉,谁让蒙特利的治安状况堪忧,午夜喝得烂醉走在路上容易被人抢劫,他对这里的生存法则可一点儿都不陌生。
“我走了,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夜宵。”
他捏了剩在酒杯当装饰的樱桃含在嘴里,含糊地跟列昂说了再见:“晚安。”
列昂朝他笑:“晚安亲爱的。”
他把樱桃梗摘下来,原地转身,逆着客人涌入的方向往外走。
大门敞开,夜风拂面,驱散了酒精带给他的烦热,樱桃被咬碎了,酸甜的汁水淌进牙缝里,甜得他打了个哆嗦。
面目迷离而暧昧的男男女女从他身旁经过,带着城市中特有的风尘味道,只一回头,他便注意到了门口一个靠着墙站的男人。
林瑞安拉皮条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独独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眼睛。同时兼具直觉和洞察力的人是罕见的,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天赋,只知道自己向来不会拒绝那种磁铁般的吸引力。
无论是钱还是猎物。
他停下脚步,侧了侧身子,假意为行人让路,实则花了点儿时间打量对方。
那是个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年轻男人,不说话,甚至不看别人,流动的人群中好比一块黑色的礁石,从头到脚散发出一股与世隔绝的气场,让周围人都有意无意的绕开他走。
林瑞安小声吹了口哨。
——身高出挑,肩宽腿长,比例完美却有点驼背,低着头,兜帽遮住了小半张脸,只微露出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年纪比他想象得还要轻一些。
最美味的年纪。
“晦,男孩儿。”跟陌生人搭讪不是件难事,在酒吧里就更不用说。
这是林瑞安的强项,他了解与人交谈的技巧,给自己塑造怎样的形象,如何最快地拉近彼此的距离不被拒绝,如何取得别人的基本信任,这都是作为一个骗子需要好好学习的必修课。
他也算是个见多识广宠辱不惊的骗子了。
见过好上钩的,没见过这么好上钩的。
“你无家可回吗?”他一共就说了三句话。
“我有。要去吗?”
然后那年轻人就跟他走了。
进展顺利得有点诡异。
走出夜店的大门转个弯就是一条僻静的小巷,林瑞安还特意回头去看,那年轻人好好的跟在后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说是心有戒备又不太像,因为他表现得并不畏惧,只是本能的不想靠近。
根据林瑞安多年的经验,这种二话不说就痛快答应的人倒也不鲜见,他们往往都是夜场玩咖或约炮老手,一定是有明确目标的。
他们会在最开始就直白地讲出自己的需求,想要钱还是单纯的一夜情,一旦遇见入眼的对象,可以凭借默契完成交易。
可是看这年轻人的反应——林瑞安走了几步,在原地等他,心中暗忖——肯定不是男妓,无论是衣着举止还是所谓的气质,他更像是‘迷途的羔羊“。
怪胎。
林瑞安的住处离这里仅有一条街的距离,他没开车,这区区几步路竟然还下起了雨。这个季节连雨水都是温热的,细细绵绵,有种缝蜷的味道。林瑞安把淋湿的头发抨到额后,路灯下回过了头,映着霏霏的淫雨望向跟随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孩儿。
他身量与林瑞安相差无几,甚至看上去更为修顺和精悍,尤其是紧窄的腰和两条笔直的长腿。
”嘿。“
等年轻人跨过地上的水洼,走到了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驻足,他伸长了手臂,在确定对方不会闪躲或格挡之后,拉了拉那打湿的帽檐。
”真是坏天气啊。“
他粲然一笑。
年轻人抬头看了他第一眼。这一眼不深,幽微的黑眸在夜色里发光,像点燃的烟。
第二章
等他们回到了住处,雨也没下大,薄薄的落了一层在肩膀上,被夜风吹得凉透。
林瑞安进门的时候把外衣挂在了门口,打开灯,给年轻人拿了他新买的拖鞋。
”我去弄点喝的,你可以小坐片刻。“
他人往厨房的吧台走,伸手一指被地毯和茶几四四方方围拢的沙发区,指尖别有用心的在半空中画了个圈,转向隔壁大门敞开的卧室,唇角撩上半分笑意。
”那里也可以。“
他说出散发着暖昧气息的暗语,从这句话开始,仿佛整间屋子的灯光,空气,氛围都改变了。
年轻人却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连帽子都没摘,只眨了眨眼,对陌生的环境的稍作观察,便在背对着林瑞安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林瑞安的步调没有被打乱,一如往常,他伸着懒腰,路过唱片机的时候随手点了一首歌,绕到冰箱前面,拿出冰好的柠檬苏打和两只海波杯。
有一样坏东西藏在橱柜抽屉的暗格里,拉开的时候会露出一个木塞的头来,抽屉关上后是无法从外面发现的。
他把那只玻璃试管夹在指缝里,在倒苏打水的同时飞快地混进了其中一杯中,无色无味,不留痕迹。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当他喜欢的小家伙不愿意配合的时候,这东西能助助兴。
值得一提的是,它的发明者是非着名调酒师列昂先生,据说”烈得能让禁欲三年的性冷淡者在你身下娇喘到爆炸“。
林瑞安又往杯子里丢了两块碎冰,愉悦地回头看了看沙发上的年轻人。
”给你。“
他将那杯”特调苏打“递了过去,也爽快地将自己这杯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年轻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追,喉结滚动,眼神逐着林瑞安离去的背影。
”我去洗个澡,很快回来。“
只需十分钟。
林瑞安在走进浴室之前看了看墙上的钟表。
那小家伙就会露出不一样的面孔吧。
他关好了门。
在洗澡的过程中冲着热水的脑袋倥偬地回忆起一些旧人,陈事,好的坏的,一并裹在纷纷扬扬的尘土里,呼啸而过。
待他再睁开眼时,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他仍干净而赤裸,包裹在这温暖潮湿的巢穴中。
他不需要安全的生活,但是双脚一定要踩在地面上。
他在宽大的穿衣镜前披上浴袍,赤脚走了出去。
唱片机的歌声早已中断,他发现客厅里的年轻人不见了。
茶几上静静地摆着两只空杯子。
他踩在木地板上,没发出声音,只将身体朝侧边倾斜了一个角度,越过虚掩的房门去看卧室里的双人床。
两条腿垂在床边,拖鞋掉了一只在地上。
其实一切都还如他预料的那样,没有什么特别和意外。
林瑞安无声地走近了,小心翼翼地在年轻人的外衣和腰带附近摸索,以防他藏有折刀和手枪之类的武器,这样的检查是必要的,即使没有任何发现。
心中有些难免的失望。
是错觉吗?他跟那些愚蠢又聒噪的普通少年没有任何本质区别,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而自己是在盲目地期待什么呢?年轻人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双眼安稳地半闭着,下颚的线条有种利落的性感。
他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年纪,无论是外貌还是表情都挣脱了男孩儿的轮廓,笼统的叫做男人又有点儿为时过早。
然而林瑞安在和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徘徊在,心悸与心动之中,最终选择了一个贴切的形容。
天真又凶猛。
林瑞安本能地退后了些,原本跨到他肩膀旁边的手收了回去。
非要突出那种年幼和危险的话,这一定是只闲人勿近的幼兽。
可他引狼入室,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假寐着的年轻人一把钳住了林瑞安的手腕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有些骇人。
他神色混沌,兜帽借由这个动作滑了下来,露出头顶剃得极短的毛寸,鬓角是贴着头皮刮的,右侧留了个显眼的图案,即使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林瑞安也很难不去注意——纹样是一把赫勒万手枪,这款出自知名军火厂牌伯莱塔的手枪设计相当富有美感和辨识度,手柄依托着耳后,刻着埃及文的枪管从耳朵上方横穿而过,直指太阳穴。
而这个发型嚣张的年轻人兜帽衫里居然什么都没穿,裸露的皮肤晒成古铜色,一身精瘦的肌肉称不上夸张,从后脑勺一路覆盖至背部的纹身倒是有点可怕,猛地一翻身,把林瑞安压倒在下面,沉默地俯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双方位置颠倒,林瑞安的双手被钳制着,只有手指能活动,他吞了口口水,蓬乱的金色头发垂到额前,被说话时带出的呼吸吹起来:”Puppydog,有话好好说,手放开。“年轻人对此置若罔闻。
林瑞安嘴角抽搐,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用上了略带威胁的语气:”手放开。“跟小男孩儿动手还是不够有风度。
”不。“
令他意外的是,年轻人回答他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十分钟过去,药效已经完全在他体内发作,影响了他下手的力度,却没影响他的思考。
他对着林瑞安露出了一个缓慢到让人遍体生寒的微笑。
”不放。“
他不是听不懂,只是学不会服从。
一个喝了催情酒且不愿服从的坏孩子,意味着什么?一个原本平静无奇的夜晚,大难临头的林瑞安居然有点感慨,是怪自己这些年缺德事儿干多了,连阴沟翻船都翻得这么嘲讽。
”OK,OK,是我有错在先,不该在你的饮料里动手脚……我认了。“好在他这时仍保持冷静,根据手腕上传来的压迫感,意识到通过武力不一定能取胜,因此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他反握住年轻人掀起他浴袍的手,强作镇定地撕开一只从床头柜里拿的安全套:”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自己人。“或许他总还存着点儿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能有翻身的机会,偏偏年轻人就像看穿了他的盘算,嘴巴和身体只有一样肯配合。
”崔璨。“
这么惜字如金的说话方式让林瑞安无端的想到一位故人,回过神来才觉得,分明一点儿都不像。
而崔璨在说话间已经欺身在他两腿间,低头在他担露的胸膛上咬出了一圈泛红的牙印。
他是真吃痛,喉中挣出一声闷哼,浴袍被扯得七零八落,腰带直接甩到了地板上,一条光溜溜的腿搭在崔璨的手臂上。
他的身体很好的继承了东方人的秀气,没有浓密的毛发和狰狞的肌肉,大腿内侧看不见一点儿赘肉,虽然比崔璨年长,但是还白哲了两个度,胸口上那个牙印更是明显得有点刺眼,看得崔璨气血上涌。
也顾不得身下这个是骗子还是坏蛋,他现在需要解药。
进入正题之后林瑞安再没开口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林瑞安二十七年来第一次做下面那个,没有他想象得那种剧痛,占据上风的只有屈辱。
这都快奔三了,居然被一个目测比自己还小的男孩儿给开了苞。
所谓先撩者贱,招惹的本来就是自己,下药的也是自己,自讨苦吃不得不认命,所以才越发觉得丢脸。
妈的,崔璨。
明天就他妈卖了你。
撂狠话归撂狠话,这几乎负距离的肢体接触还是为诚实的肉体带来了愉悦,林瑞安一只手死死攥着床单,为了保住脸面强忍着没有和这张床一起叫出声来,眼前一亮,忽然发现崔璨的脖颈处滑落下一条陈旧的金属链,颜色偏深,挂着一个士兵牌模样的银月,一面是哑光的拉丝,另一面刻着凸起的字母和数字,交合中身体耸动,害他死活看不清楚具体内容。
于是他泄愤似的抓住那项链使劲往下拽了一把。
崔璨被他拽得身子一抖,也不知道感没感觉到疼,反而是把这个挑衅的动作会错了意,撑住床板的手掌往前滑了滑,身体伏低,到了跟林瑞安面对面的高度,选了个特别动人的夹角,横冲直撞地亲了他的嘴。
林瑞安惊呆了,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都被生生堵了回去,噎得他喘不过气。
但是相比于身下如狼似虎的阵势,这个湿漉漉的吻却充满了二十岁的男孩儿应有的青涩味道,急切又笨拙,几乎是纯情的。
崔璨轻轻吻他的嘴角,舔了舔,又咬了咬。
”跟我说话。“
说什么?活儿不错啊小王八蛋!
第三章
林瑞安一觉直接睡到隔天中午,几乎不省人事。
把他叫醒的是充当闹钟自动开机的电脑,邮箱的新邮件提示音。
铃声响了一会儿,他才把陷在枕头里的脑袋微微昂起来了点,下意识地想,是前天投出去的简历有了回应。
感谢上帝。
然后又摔回去继续睡。
不幸的是,这份安宁没有坚持到五分钟,他就被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看醒了。
真的是被”看“醒的。
屈服于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他发自内心的想多睡一会儿,他的周末本就该无人打扰睡到自然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一个漂亮又邪恶的美少年同床共枕——他像个被阳光刺痛的吸血鬼,一个猛烈的拔床而起。
”干!“
崔璨仍纹丝不动地趴在他咫尺处,看着他连一根睫毛都没有颤。
林瑞安睁大了眼,短时间内还不能接受有陌生同性不光睡了他还留在他的地盘过夜的魔幻现实,不可思议的目光遗巡过他们共同分享的这一条被子,蹂躏成一团的白色浴袍,垃圾桶里干透了的安全套,最后回到了崔璨赤裸的上半身上。
他是趴着睡的,非常孩子气的睡姿,背上却纹了一只鹰的刺青,大展的双翼各自占据着两侧肌肉紧致的肩膀,狰狞的鹰头正好位于后颈,嚎的方向和他看向林瑞安的方向一样。
林瑞安张开嘴的瞬间已经成功冷静下来,身为一个合格且出色的骗子,破绽不应该暴露在情绪里。
那种无往不利的迷人微笑重新回到他脸上,他清了清嗓子,问了句”早安,’以外的话。
“你几岁了?”崔璨不喜欢说话,但更不喜欢撒谎,所以他回答:“二十。”
他以为这样做能让对方高兴点。
谁知道林瑞安深吸一口气,满脸轻生的迫切。
很好,一个联邦合法未成年。
可林瑞安终究是个坏人,他不会跟钱过不去。
就算是个不到二十一岁、寡言到迟钝、和他勉强算是同胞的男孩儿,他也照卖不误,管谁都拦不住。
趁着哄崔璨去洗澡的工夫,他连邮件都顾不上看,披上衣服躲进阳台,打了个电话给这片街区领事儿的老大。
老大叫Jung,是个心狠手辣的越南人,年纪不大势力很大,是货真价实的亡命徒,警察都让他三分。
林瑞安与他不深交,但颇有几分情面上的好,毕竟Jung在钱这方面从未亏待过他。
“有货。男孩儿,二十岁,亚裔,高个儿,脸很漂亮。”
就行情来说,亚裔男孩儿在圈子里是非常受欢迎的,他们纤细又清秀,还没有碍眼的体毛,往往能卖个称心如意的好价钱。
他在电话里尽量简短地做了说明,换来对面一声狎昵的笑:“质量好吗?”
林瑞安手一抖,夹在指间的烟头冒着火星从楼上掉了下去,幸好没砸到街道里来往的行人。
“好极了。”他差点儿咬碎自己的牙:“我亲自试过。”
听见Jung答应让在这周围闲逛的小弟上门来“提货”,林瑞安搓掉手指上的烟灰,透过阳台的纱门看了眼客厅。
细而哑的一声开门响,崔璨出现在走廊拐角,身上还挂着淋漓的水,仅仅在腰间围了条浴巾。
他立刻挂断电话,佯装无事,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喂”林瑞安把手搭在吧台上,冲着男孩儿的背影说:“你饿吗。”
崔璨听到他的声音便回过头,眨了眨眼。
午后阳光正盛,斜斜照在金发男人的侧脸上,他是个典型的混血种,兼具欧美人深邃的轮廓和亚洲人清秀的五官,那奇妙又费解的血统在他身上交融得恰到好处,没有发生丝毫的偏差;落在光里的鼻尖和手指白得透明,眼神总是温柔的,甚至带一点让人心痒的甜蜜。
崔璨点点头:“嗯”
林瑞安要给他的“货物”做最后一顿午餐。
他必须得承认,他是个矛盾的人。
有时他冷血得让人心寒,有时仁慈得不讲道理,有时他喜欢独一无二的存在,有时却热衷于夺取他人的心爱之物。
他演技一流,在所有世俗的公式里永远是个变量,拥有谁都无法捉摸的喜恶,偶尔又相信自己的真情表露。
他举起扎着食物的叉子又放下,当他看见桌子对面的左撇子男孩儿极其不熟练地使用着刀叉的时候。
准确的说,是刀子用得太过出神入化了,反衬得叉子拿得很别扭。
林瑞安默默地注意到这一点,走回厨房拿了把勺子,塞进男孩儿手里。
“试试这个?”尽管只有两秒钟的相触,他在崔璨的手指内侧摸到了粗糙而坚硬的茧。
这是常年用枪的证明——事实上他注意到的事情远不止这些。
比如崔璨在洗澡的时候他拿到那件黑色的兜帽衫,发现衣领上的标签都没有拆,衣服只能是偷来的;比如崔璨那远远超出同龄人的警惕性和条件反射,以及和举手投足完全不搭调的天真;再比如他对生活常识的一些反常缺失,不会亲吻,不会调热水器,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自然地说“早上好”或“谢谢”。
而对于种种迹象,他心中已有了一个模糊的解释,所以更要尽早把这个麻烦甩开。
男孩儿就像一把填满子弹还打开了保险栓的枪,随时都会走火。
崔璨吃饭速度不快,吃得慢条斯理,有一种不正常的慎重和矜持,好像吃东西不应该留下痕迹似的,他放下勺子,喝光杯子里的白开水,把干净的盘子和碗碟收抬好,用方形的白色餐布盖住。
林瑞安没有阻止他。
“吃好了?”他乖乖点头。
林瑞安朝他笑,眼睛弯弯的,有一种属于大人的、不敷衍的宽容。
看看时间,Jung的人快到了。
林瑞安有点后悔没提醒Jung多指派一些人手过来,因为这孩子看上去不是个省油的灯,但这会儿开口也迟了。
他便不再和崔璨说话,当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自顾自坐下来,拿出一盒白纸和烟丝,手法熟练地卷了麻叶,叼在嘴上,拨亮打火机。
缄默和烟雾四下蔓延,似乎让崔璨嗅到了危险来临前的味道。
风从阳台吹进来,白色窗帘浮动如同细浪,寂静无声的房间里,钟表指针每走一步都像是倒数计时直到大门被人敲响。
崔璨没有动,但是浑身上下都绷紧了
“来了。”
林瑞安应声站起径直向玄关走去,像知道造访者是谁一样他看都没有看崔璨一眼。
室外比屋内明亮不少,来人的影子却还是暗淡一片,林瑞安站在门口粗略地点了点人头,还行,四个。
“请吧。”
他后背靠在门板上,为他们让开一条路,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年轻人。“那儿呢”
那是他的货物。
是一时兴起,是心血来潮,是过了今天就能忘掉的陌生人,是一杳塞进牛皮纸信封里的钞票。
一个面熟的手下和林瑞安打了个照面,把Jung支付的酬金扔给他,林瑞安正忙着点第二只烟,接过那个信封直接夹在了肘下。
他以前喜欢当面点清数额,这次却是个例外。
“带走吧。”
好像只想站在那儿看最后一眼。
崔璨在有人逼近他的时候站了起来,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没等其中一个人碰到他的肩膀,他陡然俯下身体从那人臂下穿过,反手一拧,把那个比他壮了不止一倍的人摔了出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彼此的身量差距和完全相反的爆发力又太过惊人,剩下几个人不知道是没料到他会还手还是没看清他的动作,一眨眼的工夫,另一个打着鼻环的人被他掐住脖子,左手上程亮的凶器抵着大动脉,正是刚才吃饭用的那把餐刀。
崔璨飞快地扫了一眼聚在他身边这几个被激怒、拔枪对准他的男人,马上把眼神重新投向了林瑞安。
这一眼很短暂,混合了许多种无端的情绪却深得让人没有防备。
林瑞安读懂了其中的含义,但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他轻轻地把脸转开。
“你该和他们走。”他掸了掸烟灰,说:“再见。”
崔璨愣住了。
林瑞安就站在那里抽烟,无动于衷。披在身上的衬衣没有系纽扣,裸露的皮肤上散落着斑驳的紫红色吻痕,他满不在乎,说话声很低,影子和抖落的烟灰一样,是冷的。
那几个人就眼看着崔璨垂手放下刀,轻而易举地被他们反剪了双手,用枪顶着往外走。
他完全没了方才的凌厉,像一只被拔了牙的狮子,下颚颤抖着,似乎还没弄懂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为什么这个人接他回了家,让他洗澡给他做饭,吻了他抱了他却要赶他走,开头和结局之中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是否归咎于他,他想不明白,说不出话,头埋得更低,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林瑞安经历过无数个这样分别的时刻,没有依依不舍,甚至充满疯狂的挣扎和诅咒。
那些少不更事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得知残酷真相的表情往往是最好看的。
他们中的一些会因为对这个男人仍有余情而痛哭流涕,另一些则会对他的负心恼羞成怒,骂他“混蛋”“贱人”“你会下地狱的”,他发自肺腑地认同前两条的客观和准确,唯独最后一个还没实现,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崔璨会跟他说最后一句话吗?得了吧,这个可怜的哑巴。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焦躁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满心只想让这些人赶快离开。
一身廉价烟油和大麻味的男人们带着崔璨从他旁边走过,他忙不迭地后退,门板被挤压的撞在墙上,发出突兀的一声响。
就是这时,他听见了崔璨的声音。
“You lie to me.”那是个未成熟小男孩儿的声音,砂纸一样粗砺而磨人,有一丝微弱到难以辨识的硬咽。
“你骗我。”
——不是“混蛋”,不是贱人“,不是”你会下地狱的“,为什么他就像个还没学会怎么恨的小孩子,连一句咒骂都要带着哭腔?林瑞安站在炽烈而刺眼的阳光下,渐渐看不清他的背影。
灰雾弥散,烟早已燃到了头,手指灼灼的发烫,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你骗我。
这句话好比一根针攘进皮肉里,他啧了一声,睁开半眯的眼,把焦黑的烟头丢在地上。
”等等。“
当那些人快要消失在楼梯口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开口。
”不好意思,这人我不卖了。“
*一点说明:美国法定成人年龄是十八岁,但联邦法律里有许多针对二十一岁以下年轻人的禁令,因此这里普遍意义上的成人年龄是二十一岁。
第四章
”什么?“听到林瑞安临时变卦,一行人齐齐站住。
他们先是质疑,然后交换了各自不满的眼神,一个黑人转过头来斜晚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故意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你他妈是在耍我们吗?“另一个人恐吓似的拉了一把枪保险,也没有解开崔璨的手铐。
林瑞安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平时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深知激怒对方是什么后果,在场的没一个善茬,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被打发走?。
”当然不。“他抱歉地笑笑,略一思忖,调头从开着的门里跑了进去,拎出两只棕色的皮箱来。
其一就是他之前藏在床下的那个。
”实在不好意思,我跟这孩子还有点儿矛盾没解决,他脑袋有点问题,Jung要是不满意,就得连累各位了。
他不光退了钱,把两箱贵得扎心的大麻递过去,面儿上还要假装慷慨和为难:“一箱替我送给Jung,他识货,就说是我孝敬他的。另一箱您几位分了吧,如果觉得对味儿,下回还管我要。”
这番话说完,见那几个人也有收下的意思,他便悄悄用手指勾了崔璨的手铐,把人往回带。
“几位受累了,我赔个不是。”
“话说得好听,”那个熟人盯着他脖子里的吻痕好久,表情促狭地齿冷道:“是被操爽了吧?真新鲜,你什么时候也成了裱子?”林瑞安皱了皱眉,竭力维持住表情不变,装作没听到那句饱含暗示的荤话:“您还计较这个呢。”
四个人再一次用挪愉神色来来回回打量他,做了几个下流的手势,这才扬长而去。
直到楼道里的脚步声消失,林瑞安终于长吁一口气。
被他用价格高昂的两箱麻叶换回来的男孩儿还杵在原地,背对着他仿佛在置气。
“跟我回来。”
他又拉了拉崔璨的胳膊,没反应。
“操。”他笑得没脾气:“行行行我有病。”
林瑞安把崔璨留下了。
进了门他先让崔璨坐下,暂时也顾不得肉疼自己那两箱腐败的高档收藏了,去杂物间里扯开抽屉一通翻找,拧了条铁丝想要撬开手铐。
崔璨背着手坐在凳子上,林瑞安半跪在他身后,小心而又吃力地用铁丝深入锁道,恍惚地回想起前些年来,能让他心软乃至冒着风险改口的,崔璨的的确确是头一个。
手指捻动成型的铁丝,凭借声音和受力程度感知锁道的结构,渐渐摸索出了方法。
林瑞安一心二用还嫌不够忙活,一边活动心思一边扬声问道:“喂,你家住哪儿?”比起他那些为了刺探而精心准备的套话,这个问句显得随和多了。
他确实没其他意图,只是觉得这突然多了个人的房子里太静了,静得让他无所适从。
毕竟他才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
崔璨那声带着哭腔的“你骗我”就像给他下了咒,但凡念起来便是一阵无端的心悸和愧疚。
要知道,他可是个从来不道歉的人。
“Come on,‘他绕到解放了双手的崔璨身前,换了种问法,”Tell me something.‘’他蹲在地板上,微微扬起头看着颌首不语的男孩儿,金发遮盖住一半的额头,狭长的眼睛朝上望,十足的耐心模样。
就连这催促回答的话听进耳朵里也有种央求意味,让人拒绝不了。
崔璨终于有了回应。
“……我不知道”
林瑞安沉吟着,敏锐地抠住了字眼:“是说……有家,但是不知道在哪儿,还是说压根儿就没有?”“没有。”崔璨说:“我有任务,但我想逃跑。”
这支离破碎但隐约有着脉络的几句话折射出了相当可怕的信息,林瑞安简直不敢相信。
“你被谁控制了吗?‘他接着问,同时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蒙特利的治安是出了名的乱,黑帮横行不足为奇的凶残人物也不在少数势力远在Jung之上。崔璨若是跟他们有关系,他该庆幸自己没把这孩子当成男妓给卖掉,那样事情会变得更棘手。
崔璨却摇了摇头。
”很快他们就不能了。“
他的中文说得很标致,发音也悦耳,但或许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中英文会下意识地对换和杂揉,好在传达的意思是明了的。
”这个’任务‘完成你就可以自由了吗?“林瑞安字斟句酌地问。
”是的。“
崔璨很肯定。
大概是他看起来过分直白,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可信度,林瑞安破天荒的没有推敲和质疑,直起身子拍了拍崔璨的肩膀,示意盘问结束。
”你知道了,我是个骗子。“他说:”不要和我待在一起比较好。“崔璨盯着他的脚尖。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随意走出这个房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你来过我这里。这次你相不相信我都无所谓,我和你没有关系了。“”对,就从现在开始。我还有邮件要处理,你自便吧。“像是为证明自己所说的,林瑞安松开手,不再与他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头也不回地走去了书房,留崔璨一个人枯坐在那里。
林瑞安没工夫理他,打开电脑。
收到的邮件不止一封,之前投出的简历有了不错的反馈,好几家公司开出优厚的条件邀请他参加复试,这对他来说是个好兆头。
他花了点时间研究各个公司的优势和劣势,综合整体实力相互之间做过比较,最后选了两家心仪的,打算都去试试。
根据对方提出的要求编辑资料写了回信之后,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小时,他推开书房的门,惊讶的发现崔璨还在外面。
这一坐就是俩小时。
严格的来说,是从凳子转移到了沙发上,但没有走。
林瑞安不知道他是打坐还是冥想,自顾自去了趟洗手间,顺便洗了把脸,出来看见桌上放着一杯水,正巧口渴便端起来喝,喝的时候目光悄然落在崔璨身上,不禁觉得这孩子又怪异又难懂。
他是有什么诉求吗?仍有话没说出口吗?杯子已经放下一会儿了,林瑞安思索再三,还是得由他打破眼前的僵局。
刚想开口,心却陡然一沉。
他忘记了,桌子上原本是没有晾着白开水的。
有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像晕开的水渍一样不断扩大,他猛地抬脚往厨房走,事到如今再顾不得避讳崔璨的视线,一把拉开抽屉,露出隐蔽的暗格。
那里看不出任何被人做过手脚的痕迹,却只有一支空了的玻璃试管,里面的液体早已一滴不剩。
——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愣了愣,甚至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崔璨给他下了药。
可惜为时已晚,眼前阵阵晕眩,”崔璨……“,他没走几步就彻底崩溃,扶着桌子边缘,声音直发抖:”崔粲……“时间到了。
一直静坐着的年轻人总算有了下一步动作,松开抱着膝盖的手,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好整以暇地走到林瑞安身后,环住男人战栗不止的腰,指尖隔着柔软的布料触碰绷紧的肌肉。
林瑞安已经站不稳了,燥热感自体内烧透至皮肤,按在桌上的手倏地握成了拳。
”你报复我……“。
”对。“
崔璨的手臂越收越紧,埋首在他颈窝里,鼻尖推开遮挡的衣领,声音暗哑。
”是的。“
林瑞安开始出汗,熬过了头晕的阶段,他进入一种接近迷幻的状态,精神恍惚,某个部位叫嚣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像是一口气吸完一公斤的大麻,当然,他没真正那么干过,会死的。
要他现在死也不是不行,但他得先索求一个吻。
他感到他被崔璨抱到了书桌上,身体彼此推挤,那烧得他难耐的燥热正随着肌肤的暴露而逐渐减弱,有人脱掉他的上衣,亲吻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张口含住了硬挺的乳尖,时轻时重地吸吮碾磨,让他的胯下随之蠢动,整个人仿佛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除了喘息就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不成声的呻吟,嘴唇肿胀,不小心磕到牙齿会又痒又痛。
林瑞安在很久很久以前曾试过一次列昂配的这种催情酒,纯粹是为了找刺激。
因为浓度极高,他只给了自己一点点,给别人也会谨慎地控制住剂量,以免产生什么他不想担责的副作用。
但崔璨这个傻逼显然不懂其中的轻重。
他吞了起码三倍的量。
该死的。
他绝望地躺回光滑而冰凉的桌面上,胡乱用手背捂着脸,喘得很厉害,濡湿的乳尖泛着充血的艳红色,牛仔裤褪到了大腿,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
他晌午起得匆忙,懒得再找干净的换洗衣服,本身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干脆挂了个空挡,如今被扒得一丝不挂,腿根的勃起和稀疏的毛发通通暴露在外,早就兴奋得掩饰不住了。
”看够没有。“
他从手背底下露出一只被泪水浸湿的眼睛,劈头扔过去两只安全套。
”你药也下了,总得负责吧……“他说到后面近乎是声息奄奄,跟崔璨初次邂逅的、路灯下拉扯帽檐的、趴在吧台上笑屠墉懒的、几小时前狠心决绝的完全不似同一个人。
他将下巴搁在崔璨的肩膀上,半梦半醒地自慰,时不时轻哼着,他本能地认为要亲手处理麻烦,他是大人,羞耻并不足以解决问题。
直到崔璨握住他的腰,拖他到身下来,咬着他的耳朵把自己送了进去,推到最深处。
林瑞安单手支撑着吱呀作响的桌子,汗水顺着脊背中央的沟壑往下流,呻吟声支离破碎,两条腿缠住崔璨的腰,直起身来,兜头扇了他一巴掌。
”混账东西……“谁让他原本就没剩多少力气,说话都费劲,那一巴掌软绵绵地擦过崔璨的鼻尖,毫无悬念地被男孩儿抓住了手腕,整个手贴在微张的嘴唇上,漆黑的眼珠从指缝间望向他。
崔璨就那样直视着他的眼睛,突然用湿热的舌尖舔舐他的手心。
林瑞安当时就疯了。
第五章
这个癫狂的梦醒于深夜。
楼上传来电视机发出的嘈杂噪音,林瑞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像是要保证这具几乎被拆散了的遗体的完整。电视声里突出了一个女人暖昧的吟哦,由含蓄到激烈,他安静而猥琐地侧耳偷听了一会几,最终确信是楼上那家的小男孩又趁父母上夜班躲在屋里看成人电影。
这栋公寓楼所在的街区地价不高,交通便利,环境算是不错,因此住户十分紧凑,相对的隔音会差一点,一闭上眼睛,周身四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碎声音。
换个角度想想,即使是独自一人,安家在这里也不会感觉冷清。
此时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没开灯的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咬着牙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一只手摸亮墙上的壁灯,另一只手扶住了麻木近乎脱力的腰,腿脚不听使唤,勉强蹬在了地板上。
残留在空气中的情欲味道,烟草混合精液,是离开的那个人带不走的证据。
崔璨不见了。
林瑞安借助光源走出憋闷的房间,拉开阳台上通往外面世界的窗户。
夜风清澈冷然,沁人心脾,空气流通之后,他心情似乎轻松了些,逆着风点了支烟,低头往床头柜上看。
他的衣服被人四四方方的叠好了,和裤子螺在一起,上面放了张纸条。
”I‘ll be back.“没有落款,但不可能是别人。
半晌他抖落烟灰,将那纸条捏成一团扔出了窗外。
”操你妈。“
倒霉透顶。
林瑞安算是长见识了。
自己这么多年没走过背字儿,顺遂则已,不顺的时候喝水都能喝到下不了床。
一把年纪被个小七岁的狗崽子开了苞,忍辱负重还没能大赚一笔,反倒是赔得不轻。
报应阿”他想,心软是病,活该他做不成好人。
不幸中的万幸是,随着崔璨的消失,林瑞安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秩序。
周末过后,他去定好的两家公司参加复试,一家没通过,他便顺理成章的去了通过的那家。
新的职业是市场分析师,听上去既潇洒又体面,也拥有与之相配的工资。
只是刚来的第一周他需要适应,包括上下班加起来一个小时的路程和如同提早经历中年危机且没有性生活的严肃女上司。
总的来说很好。
这忙碌的半个月让他彻底将“崔璨”这个人名连同与其有关的一切都成功的遗忘,这种释然并非浮于表面的假装,就连上周五他去找列昂喝酒,当墨西哥帅哥问他“你前些天跟谁鬼混去了”的时候,他都能,已平气和地回答:“我被人睡了。”
“我的天哪。”
列昂惊恐万状,柔弱地捂住了他那比灰姑娘发达多了的胸口,不出一秒钟又打听起来:“他帅吗?活儿好吗?有照片吗?录像也行。”
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林瑞安憋着一口气没把他干死。
不管是床上滚过的还是怀里抱过的人,只要走了,就是过客。
除非这个过客在失踪了二十天后,又一次蹲守在了他家门口。
一个令人身心愉悦的周五傍晚,他买了外带披萨回来,两瓶科罗娜啤酒和拌沙拉的新鲜果蔬,乱七八糟的裹成一袋抱在手上,腾出另一只手拿钥匙开门。
那时天早已黑了,楼道里灯光悭吝,看东西都只能看清一个轮廓,他只瞥了一眼,还以为蹲在门口的是一堆黑色垃圾袋。
起初林瑞安没认出蜷缩的男孩儿,结果黑色的外衣下面露出崔璨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来。
——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待林瑞安定睛一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神经狠狠抽了抽,连带着眉毛都扭曲起来。
然后他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视若无睹,仗着自己腿长,毅然从崔璨身边那片区域跨了过去,直接迈进家门,毫不留情地关死了门,用脚。
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摊在桌上,林瑞安特地弄开了唱片机,调大音量,以免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动静。
即便如此他还是惊讶于崔璨竟然真的兑现了诺言回来找他。
他希望他走。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林瑞安久违的泡了个热水澡,在浴缸里抽了两支烟,洗完出来正赶上晚间节目,打开电视和啤酒,加了双层芝士的披萨最好用平底锅加热一下,他刚把披萨装盘,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你在这儿干吗呢?”他端着盘子干站在那儿,脚底凭空生出了根,动不了。
“等人吗?蹲在这儿也太可怜啦,要不要去我家啊?”
林瑞安认得这个声音,是住在楼下的妓女。
黑发美人名叫蕾拉,人如其名,一头迷人的乌黑长发直垂到腰际,蜜色皮肤,身材窈窕。
做这一行的女孩儿总是让人猜不对她们的真实年龄,林瑞安也不好断言,偶尔在楼下便利店里遇见她穿着齐臀短裙和细高跟鞋下去买烟,他礼貌地为她开门,她也欣然报以微笑,邻里间的点头之交罢了。
“你不会说话吗?小可怜。”
三教九流的人林瑞安见得多了,有色眼镜早就摘了,绝不仅凭外表和行业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蕾拉不是坏人,这点他很清楚,妓女理当招揽客人,这不过分,他也很清楚。
可他偏就被某种邪念给牢牢地攫住了,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门,带起一阵风。风吹起了蕾拉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等同于无的浴衣,除此以外,浑身上下就只有黑色的蕾丝裹胸和丁字裤,她惊讶地看着闪现在门口的林瑞安。
被她拦在手臂内侧的是靠墙站着的崔璨,少女半露的酥胸明明就近在眼前,他依然像个遭受敌人严刑拷打的烈士,抿紧嘴唇,无所畏惧。
林瑞安都快被他气笑了。
蕾拉看看他,又看看崔璨,疑惑道:“Ryan?”林瑞安说起瞎话连眼都不眨:“啊,他是我朋友,叫赫勒万。”
转头就揽住崔璨的肩膀,一派亲昵景象:“阿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敲门……嗨,那个破抽风机早想把它扔了,比住楼上那老头儿打呼噜都响……快进来,蕾拉我的小甜心,你想吃苹果派吗,撒了肉桂粉那种,下次我做了可以给你送一些过去,如果你喜欢。”
“哇哦。”
女孩儿不愧是女孩儿,心思单纯到可爱,失望不超过三秒钟就会被好吃的取代。
蕾拉转转眼珠,收回手挽在胸前,矜持地撩了撩头发:“今天就放过你了宝贝儿。下次有需要的话,记得打给我。”
她在耳边做了个call的手势,将一张名片掖进崔璨紧握的指缝里,并轻轻地捏了一把他的肩膀。
崔璨脚下没有动,但整个人看上去极度想往林瑞安身后躲。
等蕾拉摇曳生姿地下了楼,林瑞安把他拽进屋里来,反锁了门。
他大概是蹲坐在那儿等得太久腿都没了知觉,走起路来有明显的不自然,林瑞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人畜无害的面孔,委实不知这一巴掌该落在谁脸上。
崔璨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口里喏喏地说:“我不是你朋友。你又撒谎。”
我他妈就该扇死他。
林瑞安有点儿想买艾草回家烧一烧,去去晦气。
他中了邪,心软一次可以是偶然事件,心软两次可以是情不自禁,心软三次可就是鬼迷心窍了。
“说吧,你回来干什么?”有些话非得当面质问到底不可。
他自觉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足够接受所听到的一切答案,杀手也好,逃犯也罢,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彼此微妙的关系发展到这种地步,也就不在乎秘密会构成威胁了。
林瑞安慎重地后退了几步,距离崔璨不近也不远,突然注意到男孩儿的一身行头换了,这大半个月他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辗转去了哪里,兜帽衫换成了旧旧的黑色夹克,磨破牛仔裤的大腿上系着一根二指宽的绑带,没看错的话,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刀子。
甩刀,折刀,锯齿,单刃的双刃的,林瑞安头皮发麻,不禁想起崔璨差点儿用切牛排的餐刀杀了人的事儿。
然而下一秒,崔璨面对着他开始脱衣服。
林瑞安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就差掏出手机报警了。
我操,还来?年轻人体力好得不要命啊。
林瑞安亲眼看着他脱下那件防风夹克,上身只勒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色背心,把衣服翻了个面儿,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内袋,然后把卷起的衣服倒过来,用力朝下抖。
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没想到,应声而落的是一捆捆染血的钞票,足有四五捆之多,有些掉在地上摔开了,纸张散乱,花花绿绿的铺了一地,画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你想要这个,我全都给你。”
他低声恳求:“……请让我留下来。”
第六章
林瑞安撵崔璨去洗澡,独自留在客厅里清理地板。
浴室的门没关严,流泄出一阵阵引人遐思的水声,但他现在没那个兴致。
他找来一个抽绳束口的布袋,心不在焉地把洒在地上的钱收拾起来,要知道以前他穷得露宿街头的日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捡钱,跪着也没关系。
后来他有了,下一步就是玩儿命地挥霍,滥交,宿醉,成人礼那天喝酒喝到胃出血,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他爸都没来看过他一眼。如今他又见血,不知是崔璨的还是谁的,把钞票上的人像都泅染成了暗红色,透着一股子煞气。
幸好这样的钱没有几张,不然花都花不出去。
回忆被迫暂停,林瑞安把钱袋和崔璨的防身武器藏到落地灯下面的储物篮里,盖上一块装饰用的布,尽量让它们看上去不那么引人注目。
电视还开着,啤酒也冰得差不多了,切好的披萨摆进了平底锅里,加热片刻便飘出了芝士的咸香。
他拿起一块,咬掉三角形的尖,嚼了两下就没了胃口,盯着地上那块被抹布擦过的湿痕发呆。
怎么办?他努力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这个身携巨款亡命天涯的小鬼,难以想象这背后掩藏着怎样的血腥遭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就有责任为接下来做好打算。
林瑞安不是做慈善的,他的家也不是救助站,而不请自来的崔璨虽不通晓世故,却知道想得一容身之所就必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或是报酬,考虑到林瑞安又有前科——他猜他想要钱。
所以他花了半个月时间争取自由,把自己带回来的同时,和林瑞安做了这样一笔交易。
交易都是公平的,但他俩一个已经不再是生意人,另一个只是莽撞而懵懂的少年。
林瑞安长叹一声。
他回过神来才关注起时间,有心去听的时候陡然意识到了周遭诡异的寂静,浴室里水声中断,间隔许久都没有再响起,也没见崔璨走出那扇门。
他仓皇起身,拔腿就往浴室跑。
走至虚掩的门前,他几乎是有些惧于推开它。
掺杂着沐浴露香味和血腥气的水雾最先触及他微颤的指尖,紧接着是一直流到了门口的、粉红色的洗澡水。
全身赤裸的崔璨躺在湿滑的地面上,头和颈勉强抵住了墙,一张失血的脸比瓷砖都白;他左手抓着浴缸边缘,花洒掉在了缸底,右手上缠着一块用来压住腹部伤口的布,整个儿已经被血浸泡成深红,林瑞安费了半天眼力才辨别出它的原来面目:穿在身上的白色背心。
他只放空了一秒钟不到,立即抬手打开了头顶的浴霸,狭小的空间顿时被橘黄色的灯光照亮,崔璨偏了偏头,看向他的双眼迷蒙而局促,好似落难的幼狼。
他嘴唇嗡动,嗫蠕着说:“对不起,我睡着了。”
这他妈是重点吗!林瑞安皱着眉“嘘”了他一声,他不敢说话了。可是挣扎了一会儿又委屈地开口:“我冷。”
“忍着。”
林瑞安抱着他的头,将身体放平在地上,三两下脱了自己被冷汗沾湿的衬衣,垫在崔璨的后脑勺下面,手背贴在他脸颊上很快地试了试体温,看样子出血已经止住,但他冷得厉害,未干的水也带走了一部分热量,体温很低。
夏天刚过完就开浴霸也是相当刺激的体验,林瑞安的裤子被洗澡水泡得湿透,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毫不客气地拨开崔璨按压着伤口的手,大致检查了一下撕裂的形状和深浅,便光着上身跑去卧室提来了急救箱,里面有一些常用药、绷带和纱布。
“好了,别动。”
于是崔璨听话地闭上了嘴,只留一双眼睛还流连在他身上,这孩子顺从的模样总是有种讨人喜欢的乖巧。
林瑞安用棉棒吸干伤口周围的水分,发现那是一个经过了简单缝合的弹孔,子弹应该已经被取了出来,但是缝合的走针太粗暴了,也不够紧密,所以稍稍一活动就会破裂。
他手头能使用的药品种不多,消毒的就只有酒精,他拧开瓶子直接往伤口上泼的时候,崔璨一声不吭,满脸的习以为常。
他们不是没有过亲密接触,可前两次都是在神志不清的混乱状态下,林瑞安从未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崔璨的身体。
二十岁是刚刚好的年纪,男孩儿的骨骼像抽条的树木一般蓬勃的生长,瘦而修长,每一寸均匀的肌理都蕴含着饱满的生命力,肤色略深,有一种与之年龄反差却不出格的野性。
林瑞安看着看着,不大自然地移开了眼,清清喉咙。
“这是你自己缝的吗。
’他问。
”嗯。“
崔璨应道。
”你,“林瑞安开始往伤口上敷外用药,把纱布和药棉剪成易于包扎的小块,”是做什么工作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话,和我说说你的“任务”。
他在和崔璨对话的时候,会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措辞,认为这样细化起码能帮助对方更好的理解,因此他显得少有的耐心和善良,“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样获得自由了,那么这应该不算什么秘密吧。”
把叠好的棉纱轻轻盖在伤口上,撕开一条胶布由上至下地固定,他听见崔璨说:“私人保镖,协助走私,夺回失物,最常干的是……雇佣杀人。”
“干这行干了多久”
“三年。”
林瑞安耸了耸肩,不需过多解释的了然。
“雇佣兵。”他补充了一句:“还是个少年兵。”
你的老板一定是个没人性的王八蛋。
崔璨似乎打心眼儿里不愿提起这件事,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我们合伙把他杀了。”
林瑞安的手停顿了一刻,然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有条不紊。
“我喜欢白眼儿狼。”他冷声笑了。
包扎完毕时,林瑞安的手上已经满是崔璨的血,黏腻而甜腥,有些干涸了,印出清晰的指纹来。
他来回翻动手掌,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但顾及到崔璨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小伙子还赤条条地躺在他面前,他作为一个私生活放纵且不怎么有自制力的成年男人,为避免接下来发生有伤风化之事,决定最后扮演一次正人君子,矜持地到外面去洗手,然后走人。
没想到崔璨拉住了他的裤腿。
林瑞安还没站得起来,就被男孩几握住了手腕,拉近到自己面前,他一时间失了平衡,整个人坐到了崔璨的腿上,姿势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而崔璨根本不在意这种细节,兀自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捡起了花酒,打开热水,开始认真冲洗林瑞安的手。
林瑞安被动地把手搭在浴缸边缘,冲洗流下来的粉红色脏水便直接淌进浴缸底,他做起这件事的时候出奇的细心,手把林瑞安的手摊开了,就着温热的水流挨个抚摸那些发红的手指,表情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昧,高挺的眉骨下眼睛低垂着,这是个堪称温柔的角度,可以数出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得林瑞安口干舌燥。
他礼貌地握了握崔璨纤长而骨感的手指,犹如推开路边热情过头的推销员,一本正经的绝情。
“行了宝贝儿我自己来吧。”
可太感人了。
他感动之余迅速拿了毛巾从浴室钻出来,转头去了卧室,拉开衣柜大门,想给崔璨找一身合体的衣服。
据目测崔璨比他高三五公分,但胖瘦并没有明显的差距,亚洲人再怎么魁梧也对不上欧美的尺码,林瑞安倒腾了半天,总算翻出了一件宽松的白T恤和一条“管你露不露脚脖子你都得给我穿”的灰色居家裤,隔着门递给了正在擦身的崔璨。
“先凑合着吧。‘他倚着门框打了个哈欠:”今天太晚了,你得睡觉。“崔璨点点头,套上他的衣服,短短的头发茬擦得半干,脖子上的刺青从衣领口露出来,肩膀和胸膛把原本没型的柔软布料撑得特别好看,而林瑞安已经无心欣赏。
整晚绷紧的神经自这一刻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就是巨大的疲惫。
他抬手一指客厅:”睡沙发可以吗。‘
“好。”
那个差点儿让他一时置气给扔了的沙发床终有一天派上了用场。
林瑞安心说,合着在这儿等他呢。
命运真奇妙。
“那我睡了,晚……”
他话还没说完,楼梯间突然爆发出一对夫妻的争吵,伴随着摔门砸东西的声音,谩骂的脏话,俗常夫妻之间这样大规模的争吵林瑞安是见识过的,隔一个月都能围观一场。
却把崔璨给吓坏了。
他眼睛猛地睁大,朝噪音传来的方向回头,条件反射地去右腿上绑着刀子的位置摸,摸了个空。
他有一种病态的敏感,对外界的波动反应过度且存在误判,那一瞬间汹涌而出的强烈杀意让林瑞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到空中的手都不敢动。
静了片刻,林瑞安才唤他道:“崔璨。”
吵嚷声远去了,夜晚重归平静,男孩儿低着头深呼吸,缓缓攥紧自己的手指。
“嗯……”
林瑞安的手落在他肩上,犹疑地往上,摸了摸他的头和耳朵。
“没事了”
那手心干燥而又温暖。
第七章
这一晚林瑞安睡得异常踏实。
在客厅里睡着一个非敌非友的危险分子的前提下,他还能有如此的睡眠质量,是大大超出自己意料的。
关了灯以后,他在黑暗中想象着距离他数十步远的地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互不打扰,却分享同一片静谧的空气,他真实感受到的并非是辗转难眠的不安,他甚至比以往入睡得还要快,一个梦都没做,直到天亮。
一觉睡醒,他忘了自家里还窝藏了个大活人,推开门还吃了一惊。
崔璨应该早就醒了,站在客厅的窗前往外张望,秋日清晨的阳光撒在那张年轻而略显迷惘的脸上,随即被开门声惊动,眼神稳稳地着落。
“早。”
他说。
今天是休息日,优哉游哉没有安排,林瑞安来了洗手间,这才想起要给崔璨凑一套洗漱用具。
毛巾有的是,备用牙刷碰巧还剩一个,牙膏没有了,以及剃须刀,衣服,内衣裤这些属于比较私人的物件,不能混用,都得现买。
他不得不问崔璨:“你想在我这儿住多久?”崔璨并不正面回答:“我付了你租金。”
“不,”他很费解,“为什么是我……”
非和他两个大男人一起挤在水池前的崔璨握着一瓶刚开封的漱口水,从镜子里瞅了瞅他,好像在反问,你说呢?不是你先动坏心眼儿的吗?林瑞安冷漠地刷牙,丝毫不愿再回味那个鬼迷心窍的晚上。
牢骚归牢骚,屋檐下多了个同居人是件不敢细想的事儿,那些平常关注不到的、鸡零狗碎的玩意儿都要耐着性子一样一样添置,他不过是在心里算了个大概,种种琐碎就让他不禁生出一股子无理的迁怒。
小王八蛋浪迹天涯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带行李呢?多数人都看不出来,林瑞安实际上是个特别心细的人,至少是对比着轻浮又放纵的外表而言。
认识他的人要么永远无法察觉到这一点,要么凭借表象直接将其曲解到了“心机狡诈”的层面。
他背地里是琢磨很多事儿,有坏的但也有不那么坏的。
毕竟前半生都靠满嘴跑火车忽悠人,思维不敏捷怎么行。
“好吧。”
他冲掉洗面奶的泡沫,抹了一把顺着鼻梁流下来的清水,濡湿的额发垂到眉间,破罐子破摔地抛了个半真半假的媚眼,“你喜欢我呗。”
而遗憾的是毫无反应,崔璨对于这种精神层面的挑衅心无旁鹜地漱口,保持着富有节奏的鼓腮频率。
林瑞安讨了个没趣。
明明喝了催情酒之后还会对他笑呢。
第二次的双人早餐,氛围就显得要和睦许多。
崔璨没有等待他执行的可怕任务,林瑞安也不必心怀鬼胎笑里藏刀,他们放下了一切身份制造的隔阂与冲突产生的可能,抱着同样愉悦的心情去吃一顿饭。
林瑞安在厨台前给食物装盘的时候,崔璨就在餐桌前安静地坐着,他身上没有同龄男孩儿那种浮躁,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林瑞安没有回头,但能够切肤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注视,对于习惯了独自生活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偶尔会使人快乐,时间久了却难说。
难说的事儿太多了。
所以他热爱及时行乐。
“要果汁还是牛奶?”林瑞安敲了敲桌子。
崔璨从他的两只手里选了上次喝的罐装果汁。
“以后你不许抽烟,不许饮酒,不许去赌场,不许招妓。”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说话时挑眉的动作有种显见的幸灾乐祸,“因为你未成年”
崔璨舀了一勺炒饭,咀嚼的时候用拇指抹去沾在嘴角的饭粒,“……招妓是?”
林瑞安呛了一口奶。
他难以置信:“请问你为什么懂做爱却不懂招妓?”这问题相当尖锐了林先生。
崔璨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失足少年,暂时体会不到在早餐时聊这种话题用来下饭的情趣所在,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年纪到了的时候,有人教我。”
就着这话,林瑞安不禁联想了一下:在穷凶极恶的匪巢里长大,自小围绕在身边的就是暴力、复仇、金钱、毒品和女人,估计从男孩儿七八岁时起就让他摸枪,教他干脆利落地杀人,逼他学会残忍,利用他捞钱,然后等他到了躁动的青春期,就把比他年长的女人送到床上亲自教他……林瑞安十分佩服:“想不到贵帮还有这种服务。”
“所以招妓到底是?”男孩儿的求知欲仍旧很旺盛。
林瑞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用叉子卷了盘底的最后一口橄榄油海鲜面:“……就是你可以叫外卖,但不可以操送外卖的,remember it.”
崔璨虚心接受了这个指教,朴实无华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于是林瑞安全身心的愉悦了,欺负小朋友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满足。
当崔璨想要再一次把餐布盖在使用过的餐具上时,他索性伸手接了过来:“给我吧。”
崔璨不解,手没有动。
“你以后都不用这么干了,懂吗?”他把碗碟连同自己的一起端去水池,拧开水龙头,话音裹进哗哗的冲洗声里。
“你要像个不听话的小男孩一样,’他侧过脸来说:”会更可爱的。“崔璨现在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是